【枢零】 药与瘾

(短篇已完结)
 
一场细柔的雨后,整个城市入了秋。
 
终于告别夏季的炎热,玖兰枢觉得出门总算舒适一点了。
 
如同最近几年间,玖兰枢隔三差五地在傍晚起床以后,独自行走到小城市的街道上,到花店买一束白蔷薇。
 
花店女店员一边递出鲜花,一边感叹这么频繁地买花哄情人开心,玖兰枢这样温柔体贴的人实属难得。玖兰枢却只微笑,没有接话。付过钱,接过花店女店员以纸包好梗叶的白蔷薇,便慢悠悠地离开了。
 
走在归途,玖兰枢听了那么久的恭维以后忽然在想:如果花店的女店员知道这束白蔷薇将会如同过往的每一束一样,被带回去以后都不会被送到某人手里,也不一定会有幸被清水养起来……不知道店员会作何感想?
 
玖兰枢带回的白蔷薇会被放置在公寓的花瓶中,但他不会用清水养起来。他会任由它萎颓,在次日傍晚丢弃,然后再出门带回来一束新的。假如有幸被用水养住了,它们就能活上三四天左右。然后之后的傍晚又会被一束新的,不知道会不会被养起来的蔷薇取代。
 
隔着纸抱着不需要养起来的鲜花束,玖兰枢走得很慢。混在傍晚时分归家的人潮中不算扎眼,只是他刚起床,悠闲到无所谓的神色看起来和匆匆回家的行人有那么一点格格不入。
 
忽然,玖兰枢闻到了一个熟悉的,极淡极淡的气味。
 
不是血腥,而是猎人协会为了掩盖血腥味,针对吸血鬼嗅觉干扰而研制的药,内服后经由血液散发的药物气味。多年前开始研发,多年来不断改良的药,现在已经可以完全干扰吸血鬼的嗅觉,连纯血种吸血鬼也能蒙蔽。
 
但是即使血气被掩盖,即使“无色无嗅”的药本身味道再轻微,在玖兰枢的鼻子下也不可思议地无所遁形。很多年以前,机缘巧合下,玖兰枢知道了这个随着不断细微改良而变化得越来越淡的气味属于那种药。玖兰枢现在嗅到的,这是上个月最新改良型的气味。
 
闻到这个药的气味,就代表附近藏匿了受伤的猎人。
 
玖兰枢改变了行进方向,最终在窄巷里发现了那个一身伤痕,奄奄一息的猎人。
 
那个平凡的猎人胸口和后背都有深深的爪痕,似乎刚和LevelE作战过。窄巷中血腥至极,却硬是闻不出一丝血气,服食过干扰吸血鬼嗅觉的药物,那极淡的气息从血液中散发着。他的血似乎快流干了,但吸血鬼绝佳的听力让玖兰枢知道他还有一口气。
 
真狼狈。
 
玖兰枢见过的猎人很多,满身伤痕的也不少。明明是天敌,那些猎人的这种毫无还手之力的狼狈却让他觉得嫌恶,碍眼。
 
而且这种将自己隐匿起来的样子……
 
玖兰枢好心好意地随手拿出电话发了个邮件,通知猎人协会派人过来捡人以后,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去公寓的路上,玖兰枢想起了很多很多年前。他还在黑主学园的那时候,在某个目标重于一切的那时候。在那段时候,他尝到过锥生零的鲜血三次。
 
第一次是绯樱闲刚死去不久,锥生一缕出走了,锥生零刚获得了玖兰枢以条件交换的纯血。
 
那时是寒假前的夜晚,玖兰枢也恰好第一次闻到那种干扰吸血鬼嗅觉的药物的气味。在初冬花木渐渐沉寂的树林里,还不完善的药物那股味道轻微却突兀。
 
沿着药的气味往前,玖兰枢轻而易举地在小树林的某棵树下发现了黑主学园内用得上那个药的人。不想让别人看到,也不想让血的气味被发现,怕重视的人担心,所以才悄悄躲起来舔舐伤口了是吗?
 
看着满身伤痕,狼狈不堪,却依然全副武装地戒备起来的锥生零,玖兰枢难得地觉得既愉悦又不悦。愉悦于不久前才在地下室接受过自己鲜血的他还有斗志与自己对峙,不悦于为妹妹挑选的骑士如此随便地作贱自己的性命。
 
锥生零似乎惊讶于为什么他明明用了干扰吸血鬼嗅觉的药,玖兰枢却依然能找到他。他身上的伤似乎已经在慢慢愈合,吸血鬼毕竟是吸血鬼,即使原本是人类。但即使是吸血鬼的自愈能力,他肩头见骨的伤也不可能好得太快。
 
看着直指自己的血蔷薇,看着持着血蔷薇的手上狰狞外翻着皮肉的伤口,玖兰枢越发不悦起来,“锥生君,你去做猎人协会的任务我不反对,但麻烦你别那么轻易死掉。”
 
锥生零喉咙也似乎有伤,声带有些受损,他嘶哑着声音回应:“不劳费心,玖兰学长。”
 
忽然地欺近,玖兰枢无视抵上咽喉的血蔷薇,直接伸手扣上了锥生零的颈。毫不留情地使力,将锥生零的头颅强行歪向了一边。颈上确实有伤,十字蔷薇的位置被撕开过,虽然现在已经愈合。锥生零左肩的伤似乎有些过重,整条左臂只无力垂着,也大概因此才没有推开自己。
 
玖兰枢从鼻子嗤出极轻的一声笑,指尖触上了从破碎布料下露出的肩伤边沿,“我也不想费心,如果不是为了让你代替我保护优姬,我根本不会留你一条命。”
 
忍着不痛嘶出声,被迫侧着脸的锥生零冷哼了一声,以血蔷薇将玖兰枢推开一点,“那就自己去保护,凭你的手段,别以为我真的会相信你没能力独自保护优姬。”
 
看着大概因为伤势而显得乖顺的侧脸,玖兰枢并没有领受他的激将,“锥生君是在说风凉话吗?”
 
玖兰枢要保护优姬,强势的办法当然也是有的。但锥生零留在优姬身边是必须的,只要锥生零一直留在优姬身边,就不会舍得弃她不顾。如此一来,她会一直是锥生零的弱点,任人拿捏。蛇打七寸,优姬就是锥生零的七寸。
 
饶有兴致地看着锥生零左肩被几乎撕碎的鲜红的衬衫布料,玖兰枢在笑:“真是狼狈呐,锥生君。你碰上的是什么对手?弄这一身对吸血鬼来说赏心悦目的伤回来,你是寻死去了?”
 
然而锥生零的语气却平静得似乎不痛不痒,“与你无关。”
 
扣住锥生零颈项的手忽然扣住了下颚,玖兰枢将他的脸转了回来,“现在才说与我无关,不觉得晚了?别忘了……”
 
是谁给你的鲜血。
 
“我没忘,”锥生零出声打断,他不顾肩头的伤势,狠狠别开了脸,“你还有别的话要说吗?玖兰学长,没有就快点滚。”
 
伸出手拎起左肩处被血染透破碎布料,没有任何招呼地一下子撕开了,鲜血凝固封住的伤口再次裂开,渗出了鲜血。锥生零痛得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他这时却似乎已经没有余力再去推开谁了。
 
然而在猎人协会专门针对吸血鬼嗅觉研发的那个药的干扰下,玖兰枢在这么近的距离也闻不出多少血气。只有陌生的,和锥生零本人格格不入的药味。
 
看得见渗血伤口的狰狞可怖却闻不到多少血气,玖兰枢忽然冷下脸,“别的话么?有。”
 
嗅不到血气,以嗅觉为五感之首的吸血鬼,便如同人类被遮去了视线。
 
明明看得见,却不真实了。
 
“锥生零,我真的很讨厌你。”
 
“彼此彼此……你可以……滚了……”
 
早已没有多少余力的人声音也显得虚浮起来,说完那句话,失血过多的锥生零终于陷入了昏睡。
 
与我无关吗?
 
怎么可能无关?
 
看着侧过脸去,陷入昏睡的锥生零,玖兰枢唇角重新勾出了笑意,“锥生君,还不到由你告诉我该做什么的时候。”
 
趁着锥生零睡着,玖兰枢为他舔舐了伤口,治疗了肩伤。
 
那是玖兰枢记忆中是第一次尝到了锥生零的血。药物能干扰吸血鬼的嗅觉,味觉却不受蒙蔽。人类强行转化成吸血鬼,即将堕落的LevelD鲜血,味道和口感都差强人意。血当中混入了那干扰吸血鬼嗅觉的药物本身的味道后,更加劣质至极。
 
第二天,离校的玖兰枢没有在昨天晚上大发慈悲为锥生零疗伤的事上做什么文章,锥生零也对玖兰枢这猫哭老鼠的小恩小惠没有太在意。两个人默契地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第二次尝到锥生零的鲜血是新学期,玖兰枢向追问身世的优姬提出了“交往”。锥生零为了不安慌乱的优姬追到了月之寮去,逼问玖兰枢意欲何为。
 
上门来讨要公道的冷傲骑士,在为他的公主发声:“你明明没有要告诉优姬什么内情的意思,为什么要对她提出‘交往’,为什么要扰乱她的心。”
 
扰乱优姬的心?没有,玖兰枢的这步棋目的不全在优姬身上。
 
其时略有些心乱的玖兰枢扶着额,“那么,我现在先解决其中一个扰乱人心的人好了……”
 
锥生零被玖兰枢扣着颈撞碎了墙壁,逼入了浴室,继而被玖兰枢的三滴纯血诱发了渴血。
 
偏偏锥生零居然死死忍下了渴血。
 
居高临下看着那只红了双眼便不为所动的脸,玖兰枢喃喃地说着:“说起来,吸血鬼明明就该顺应本能敬畏纯血,渴望纯血的力量……锥生零,你竟敢在我面前如此放肆。所以我才……这么讨厌你……”
 
为了让锥生零的渴血陷入强制失控,玖兰枢以利爪划破了他颈侧的十字蔷薇。然后,舔舐行凶指尖的玖兰枢第二次尝到了锥生零的血。
 
锥生零似乎开始了长期服用那种干扰吸血鬼嗅觉的药,沾上舌尖的血液依然是劣质的味道。但时隔两月再尝到这个味道,玖兰枢有些迷茫。
 
压下心中异样,玖兰枢再次搬出优姬作理由,不留情面地拿捏锥生零的弱点,“施舍”以纯血。
 
再之后,第三次尝到锥生零的鲜血,便是优姬离开的时候了。
 
看着将心脏投入熔炉后,玖兰优姬的身体陷入冰封,玖兰枢极长一段时间里重于一切的目标忽然换了一个方式在眼前终结了。
 
下定决心将所有人推开,打算独自跳入深渊的人,被抢先一步推回了崖边。目标一下子被宣布彻底没了意义,自己锁上的心的枷锁就这么碎落了。可是那被自己亲手推得极远了的人,真的还有办法再拉回来吗?
 
锥生零就在这时说出了他身为棋子的任务已经结束了的话,他说现在玖兰枢可以不需要强行借他的手去守护冰块中的优姬了。
 
“我不杀你,玖兰,这当是还优姬最后一次人情。那么,后会无期。”
 
然而玖兰枢终于又一次伸手扣住了锥生零的颈,这一次他直接将他按在了地上。
 
“锥生零……你总是……那么轻易地就能让我生气……所以我才……这么……”
 
锥生零没能把话听完,因为玖兰枢根本没有把话说完,带着尖利獠牙的嘴咬上了十字蔷薇。
 
玖兰枢之前所做的一切,强行牺牲他人或自愿牺牲自己,忽然都没了意义。一下子一无所有了的人死死抓住了他最后的执着。
 
如果我会死,我愿你能平静安好。如果我活着,你就得陪我陷落,别想着能在远离我的地方独自安稳下去!
 
不再是偷尝味道地舔舐残血,这一次玖兰枢死死禁锢了怀里的人,硬是让经过大战都不曾出多少血的人失血过多而晕阙了。
 
味道和口感都不佳的鲜血中依然混入了干扰嗅觉的药物的味道,劣质至极的味道。但这味道偏偏混合勾兑出了致瘾性,欲罢不能。
 
玖兰枢不能否认,第一次尝到锥生零鲜血的味道,他便陷落成了瘾,从那之后都只是加深瘾性罢了。
 
归途一路带着微笑,玖兰枢回想着以往针锋相对的种种。多年以后,所有的痛苦经历都成为了现在一切得来不易的佐证。
 
玖兰枢忘记了自己用了多少时间去抓住那个人,用了多少时间填补血债,用了多少时间将那个人拐入公寓,又用了多少时间让那个人主动在公寓里添了一只花瓶……
 
玖兰枢庆幸自己的时间很多。
 
抱住花束回到住所,玖兰枢隔着纸将白蔷薇一支支全部放入空花瓶。
 
直到天色彻底暗下,公寓的门被再次打开了。
 
锥生零走进了门,一边脱去外套一边说着:“西区十六街夹巷的猎人已经送去救治了。”
 
玖兰枢欣赏着这时已经有些缺水的白蔷薇,应了一声,“嗯。”
 
见玖兰枢没有想再交待什么的意思,锥生零便不再问了。
 
随后锥生零径直走了过去,一把将玖兰枢逐支放入的白蔷薇整把拿了出来,然后拿着空花瓶到厨房装水去了。返回的锥生零带上了剪刀,开始整理着已经有些萎靡不振的鲜花。
 
锥生零撇了玖兰枢一眼,冷下了脸,“买花回来却不拿水养,你这样不如别买。弄些水养着它们能累死你?”
 
玖兰枢看着慢慢重新插好的白蔷薇花束,勾起了唇,“贵人事忙的协会长大人,你买花瓶的时候我就说了。我只管买花,水你来加。不想看着它们死掉的话,勤快点回家怎么样?”
 
锥生零收拾着剪刀和剪下来的花叶花梗,“啧啧啧”地摇头叹气,“纯血大人,新元老院大部分事情有一条学长,架院学长,蓝堂学长帮你担待,猎人协会的事务可得我自己来的。拿花来威胁我?你现在就这点出息了?”
 
玖兰枢托腮看着那白蔷薇,感觉自己也像它们一样,得了滋润后,正在慢慢恢复生气,“没办法,我说渴血你又不会心疼。”
 
锥生零回以白眼,“纯血种不会轻易渴血,而且你有血液锭剂。”
 
不能徒手触碰鲜花的玖兰枢本来正愉悦地欣赏着白蔷薇,忽然牵起了锥生零的右手,将似乎是刚刚被白蔷薇花刺扎出了伤口的食指移近唇边,轻轻舔舐了。
 
玖兰枢看着疑惑皱眉的锥生零,笑道:“那只限对你上瘾以前,血液锭剂只解渴,并不解瘾。”
 
锥生零并不打算在这多次询问“哪来的瘾”始终得不到明确答案的问题上花费过多口舌,此刻,多年来对某件事的疑惑越发加深了。又过了好一会儿,锥生零实在忍不住,再次问道:
 
“玖兰,你到现在还没告诉我,你到底怎么识破那种干扰吸血鬼嗅觉的药的?”
 
作为吸血鬼的锥生零嗅觉灵敏,所有新型药的研发测试他都有参与,即使那种药本身有气味,那也已经是非常轻微的了。那种轻微的药味混在开放空间的杂乱气味里根本毫不起眼,玖兰枢到底是怎么做到准确将那种不起眼的气味分辨出来的?协会无论怎么改良那种药,玖兰枢都能认得出,这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闻言,玖兰枢的一双眼抬起,目光随即粘在了锥生零身上,笑道:
 
“这么简单的问题自己想吧。”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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